
官桥对我来说并不陌生,虽然我从未去过,但它与我老家二六市只隔了一座叫鸡鸣山的小山。从山顶分界,东边属二六市,西边属官桥,过去都称慈溪西乡。自从官桥出了陈布雷后,这一名不见经传的小村从此就闻名于海内外了。周日的一个下午,我慕名前往官桥,拜谒陈氏故居。
官桥有前房、后房与下官桥三个自然村,陈氏故居就在前房的良七房。沿着鸡鸣岭下的官路走去,首先看到的是村口小河上的古桥和桥头的百年老樟,树冠覆盖了整个桥面,极为茂盛,在岁岁枯荣的轮回里,见证着人世沧桑、世事变迁。陪我参观的老人是陈布雷先生的同房族人,现已年过七十,他说,古桥原为三孔陡石拱桥,为方便通车改为平桥。古桥栏一条被车撞断了,另一条仍坚守着岗位,桥栏上“官桥”两字还依稀可辨。“官桥”因桥建在官路(驿道)上而得名,村则以桥命名。紧贴村南的官路是古时候官府修建的一条主要道路,东翻鸡鸣岭经慈城可到府城宁波,西经慈溪、余姚直通省城杭州,官桥距原来的县城——慈城不到二十里路。在没有汽车、火车的年代,这条路的热闹是可以想见的。
过桥沿着小河边的路走上没几步是河埠头,从河埠头后面的屋弄进去,一大片建筑就是陈氏故居了。老人告诉我,陈布雷家原有房屋八十四间,土改时均分给了当地农民。弄堂口还遗留原来栅栏门的痕迹,旁边墙上的界石清楚地记载此墙属良七房公墙。解放后,八十四间屋住了很多人家,所以栅栏门已毁多年。余姚市政府于2002年立的“陈氏故居”石碑就在栅栏门拐弯的正屋西侧。从石碑旁进去,里面是一个方正的院落,抬头就见一幢坐北朝南的二层三楹建筑,正中横楣悬挂着木匾。
陈氏是当地望族,据考证,官桥陈姓自明代由河南迁入已三百余年。陈氏一门,人才辈出。陈布雷之父陈依仁,晚年创办鸡山学堂,使族中及邻村儿童免费就读,创农村兴学之先河。到陈布雷这一代,兄弟八人(包括堂兄陈屺怀),个个出类拔萃,尤以陈布雷、陈屺怀为最。大房长子陈训正(屺怀),清光绪二十八年举人,但思想激进,早年追随孙中山,参加反清活动,抗战时任浙江省临时参议会议长,是我国现代著名教育家。三房长子陈训恩(布雷),清光绪二十九年秀才(14岁),自幼受长他十八岁的堂兄进步思想之熏陶。1911年秋于浙江高等学堂(浙大前身)毕业后,应时任上海《天铎报》社长的陈屺怀之聘,任《天铎报》撰写社评的编辑,始用“布雷”为笔名,逞其锐利文笔。1920年底任《商报》代总编,随后经陈屺怀推荐给时任北伐军总司令的蒋介石,任私人机要秘书,从此步入政坛。1948年11月13日,陈布雷因感到当局前途惨淡,陷入极端绝望之中,服安眠药自尽于南京寓所。
我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起陈布雷,他和他亲属的许多故事在二六市一带广为流传,我还亲历过一件事情。那是文革时期一个炎热的下午,造反派把陈布雷三弟、时任浙江图书馆馆长的陈训慈(叔谅)教授揪回原藉批斗,斗争会就在我们学校召开。我看见造反派把一个戴眼镜的温文尔雅的学者粗鲁地推到台上,在打倒的口号声中,造反派几次用手往下按他戴着高帽子的头,面对家乡父老,他面部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。当年的我不懂什么,只觉得他是弱者,不应该这样粗暴对待他,如此儒雅的人不会是坏人。从此,只要有人说起陈布雷,我的眼前就会出现陈叔谅那张含着复杂表情的面孔。记得周恩来曾经对陈布雷说过“对先生的道德文章,我们共产党人钦佩,但希望先生的笔……要为全中国四万万人民服务”这样的话。沙孟海在贺陈叔谅九十寿辰写的对联中说:“美意延年本身是历史人物,高文寿世到处见爱国情怀”,这应该是对陈氏家族最恰当的评价罢。
布雷先生一介书生,从政本非宿愿,是历史把他推上了政治舞台,愚忠的儒家文化酿成了他个人的悲剧。时值隆冬,站在院子中间,我看到仍有一蓬一蓬的青草从裂开的石板间隙里钻出来,在淡淡的阳光下瑟瑟发抖,显出几分苍凉,却不乏刚强。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。个人的命运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而已,姑且不论布雷先生的政治立场,单就其人品和文章来说,他很值得家乡人民一直惦记。极目四周,前后正房与东西厢房联为一体,形成四合,东西南北均有角门可以出入。房屋都是木结构两层,镂空的板壁,立地的木柱,呈现典型的晚清建筑风格。历经百年风雨虽已破败,但原形古貌依然如故,闪烁着古朴的光芒。东西厢房、前面正房及其它房屋均未收回,现收回作为“陈氏故居”保存的仅是后面三间正屋。
从堂屋进去,东屋是陈列室,地板是修补过的,可踩上去像是踏在船上,还通通作响,尽管我走得很轻,还是觉得陈列柜在晃动。柜里是些与陈氏相关的书籍、著作和其后人的一些家庭合影。西屋墙上悬挂的是镜框裱起来的展品,陈列着先生生平介绍和先生手书、国共两党显要合影、各界著名人士手迹等等。透过装裱的玻璃,纸张大多泛黄。中间堂屋空着,显得冷冷清清。我从西边楼梯上楼,走进门上钉着“书房”牌子的房间,里面只有厚厚的灰尘,格子窗已很破旧。老人告诉我,先生用过的书桌还在二六市村委会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大队会计室见过这桌子,是一张大理石做桌面的做工考究的老式写字台。我在后窗站了很久很久,望着窗外不远处的青山,追寻着遥远的故事,试图隔了时空去触摸,去倾听。(叶龙虎/文叶友/摄)
(来源:余姚日报 ) |